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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锦如
我生在农村，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耕天耙地，收割锄薅等农田活，谈不上能，还算可以，称得上是庄稼人。
庄稼人是辛苦的。
庄稼人最为辛苦的是一年一季的收麦子，天气又热，时间又紧，肚子又饿，整天是丢耙摸扫，手闲脚不住，汗不流淋，不象现在有收割机，三天登场，五天进仓，各事停当。那时要镰刀割，小车推，磙子打，肩挑人扛，男女老少齐上阵，“黄金铺地老少弯腰”。
作为庄稼人，吃点苦，淌点汗倒也无所谓，要是遇到阴雨天，就麻烦了，不是霉了就是烂了。俗话说，一麦抵三秋。记得有一年滴滴拉拉下了个月把雨，麦穗在地里就长成牙刷，全都出牙了，种都留不了，一季基本抱空窝。
庄稼人习惯把麦收时节叫做麦口、麦口天，或叫过麦口。
过麦口如同过年一样，非同小可。
过年，人们不过是出空拐拐磨、踹踹碓，腌点咸魚、腊点肉、准备米和面。什么杀头猪的、宰只羊的、做桌豆腐的、铲铲锅、扫扫尘、买买掛浪等等。腊月二十四包饼送灶老上西天，灶头上贴“上天行好事，下界保平安”，好话多说，坏话少说，祷求一年比一年好。小孩压岁钱，姑娘扯布钱，老人身上凑个啥的安排好就行。各家各户等等不一，有人家做桌豆腐也将就过。三十晚一家人围坐一起，喝点酒，吃一顿，年就过去了。俗话说：陪不尽闺女过不尽年。我家过年喜欢猪头，冬至时爷爷会寻着买回来，吊在二樑上，留三十晚上供，侍奉先祖是假的，实际上是为近房头来走年壮面子。
过年，说起复杂实际简单，过麦口就不一样了，按季节以芒种为节点，分麦头，麦中，麦后。麦头是准备，麦中是收脱，麦后是仓储。收、脱、储、堆、又是交替的，不象过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叉把扫帚扬场先，一样不能少，叉指秃了要找铁匠，扫帚旧了要换新，木先头也是一年一换，镰刀要新买，刀砖要找好，放在水缸边，方便用，方便拿，还有大车要找木匠，隼卯重新敲一敲，加加刹，小车要打车垫，肩担绳子一样不能少。场边要清空，场要重做，库房杂物要清理。屯粮食折子要安排劳力专门打，巴斗要扎好口，数数多少个，来雨时抢场要够用的，屯跟脚要晒一晒去霉味。
小队长是全队里里外外一把手。男劳力多少，女劳力多少，半劳力多少，放假学生有多少，干部下乡劳动能来多少，安排他们做什么都得定岗到位。那些人管割，那几人捆麦把，那几人装大车，那个牵牛，那个打大鞭。场上多少人，地里多少人，男女老少如何搭配，插刀那个站头趟，晚上那个看场，白天那个看青，一样也不能漏。
那时最忙的要算记工员，东湖是那些人，西湖是那些人，一天到晩扛把叉尺，象球场上裁判员，紧跟着大家，记下每人每天收了几弓宽，几弓长，面积要算好，工分是多少，临收工还要公布。强劳力十分工，弱劳力有六分的，七分的，还要按具体人头计算。
轻松一点的应该是会计，实际也繁，会计要把半年来全队每个劳力收割锄薅各类出工分值算出来，各家交了多少青草，多少小塘粪，多少墙头土，多少猪骚泥，支过多少斤粮食，各户按人头分基本粮，工分粮，分别是多少，工分、粮食、折成钱，有的户得钱，有的户出钱，出钱的户可以找得钱的户抵，以后慢慢还。
小队长还有好多事，脱粒后赶紧晒，准备完公粮。公粮多少是三年一定，不管收多少要先把公家这份存上来，由大队来人过秤，除了公粮，籽种粮，饲料粮留足才能进行夏季分配。余下的粮食多就多分点，余的少就分得少，谁也没办法。我们生产队是河滩地，产量高，是余粮队，小麦一季人平能分八九十斤，小青年找媳妇一点也不愁，是个远近出名的富队。
过麦口除了队里忙，户下也很紧。各家自己还要为过麦口准备点，抽空扒点麻卖点钱，逢集上街买个斗蓬、镰刀，下饭的小咸鱼、大头菜、什么的。
我小学五六年级，个子大有劲，每年放麦假都参加队里劳动，挑水泼场，水桶和大人一样大，只开七分工，同工不同酬，说是小孩子，几十年来一直记着这件事，每每想起就愤愤不平。
现在，我尽管早已离开了土地，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的是机关生活，但是，对于过麦口却始终没有忘却，仍然记忆犹新，麦头仍然习惯性地去赶集买块刀砖，买把镰刀，臼碗水，小板凳坐下去，水缸边磨磨刀，戴上斗蓬，假装下湖收麦子，然后去小菜地里割把菲菜，中午就着小咸鱼喝上两杯。
2021.6.8
编辑：彭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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