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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波 李娟
岁月
第一监狱的刘学保很特别，从他乜斜的眼神里总能看出对其他犯人的不屑，他不愿与他们为伍，一有闲暇便认真学习马列毛著作，学习哲学，将《毛泽东选集》随时紧揣怀里。还有那本《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画册他总是反复摩挲反复翻阅反复领悟，时时沉浸其中，眼中带笑。
阳光透过铁栅栏撒下稀稀疏疏的影子，风一吹，影子就摇曳起来，回忆起30多年前，也是风吹影摇的那个夜晚，他开始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无畏
公元1967年12月17日，甘肃省永登县革命委员会光荣诞生，在永登县连城实验林场支左的刘学保晚上在巡视林场场部院子的时候，发现一个反革命分子李世白形迹可疑，于是把斧头别在腰间即悄悄尾随而去。漆黑的夜让人觉得分外害怕，风吼狗吠的阵阵声响更是令人毛骨悚然。“要革命，要捍卫无产阶级专政，要捍卫毛主席为首的司令部，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要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一路上刘学保一边注意留心敌人行踪，一边试图揣测敌人意欲何为？这家伙一出门沿着公路，径直向大通河上游走去。大通河上游有大片森林和新建的桥梁，估计不是想烧山就是想毁坏桥梁，那可都是人民的财产，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成果，决不能让它们有任何闪失。就在犹疑之际，反革命分子已经向刘学保展开了攻击，石块擦着脸际而过。长风烈烈，黑夜昏昏，敌暗我明，突然敌人饿虎扑食般的飞将过来，刘学保被死死压在地上，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纠缠打斗的身影缭乱、混乱，刘学保已是负伤累累奄奄一息。“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想起毛主席的伟大教导，刘学保顿添无穷勇力，翻身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力，用铁一般的右膝盖向反革命分子的胸部压下去。而这时反革命分子事先放置在桥上的炸药包的导火索开始冒着火花，不好，大桥有危险！想起敌人的险恶用心和令人发指的行径，他怒火中烧，掏出腰间的斧头代表人民砍向敌人的头颅，“我要代表人民审判了结你！”看着不省人事的李世白刘学保方解了心头之恨。
一转眼，大桥上蓝色的火花灼人眼球，如果不尽快转移炸药包，人命堪危，大桥堪危；要么弃大桥不顾，只身脱险。这时候他想起了雷锋，“雷锋日记我不止看了一遍，已经看过几遍了。今后，我坚决向雷锋同志学习，大立一心为‘公’的思想”。他又想起了张思德，“学习了《为人民服务》，我决心向张思德学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他们都是为人民的真英雄、时代的脊梁。关键时刻，刘学保舍生取义，挣扎着跑去抱起炸药包，拖着沉重的身躯匍匐前行，再努力前行，他只有一个念头，让炸药包远离大桥，再远离一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我的誓言：学英雄的思想，走英雄的道路，创英雄的业绩，做英雄的后来人！”昏迷前刘学保脑子里盘桓的就是1967年8月1日日记里这段豪迈的文字。
晚上9时许，大桥上发生爆炸。大桥留守处人员闻声赶赴现场，现场一片狼藉，只见刘学保左手鲜血淋漓，眼神涣散，“不要管我，看桥上还有没有敌人放的炸药包。”待知道桥身完好无损，刘学保随即陷入了重度昏迷中，脸上还有满足的笑容。反革命分子人命危浅，头部血肉模糊；桥身完好，横亘在夜色中；高山巍巍，不言不语。
群众将受伤的刘学保送到了红古窑街矿区的医院进行救治，苏醒后的他根本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危，挣扎着要读毛主席的书，奈何伤病太重，左手基本废掉，在医护人员的劝说下只得作罢。这时候大家才第一次从刘学保的口中了解到事件的始末，都被这惊心动魄慷慨激昂的抗争鼓舞了、振奋了，震惊了，纷纷对刘学保肃然起敬。两天之后，他被转入当时医疗条件最好的军区医院，做了切腕手术。望着残缺的手臂，大家不禁黯然。“失去了一只手算什么，还有一只手，照样可以同阶级敌人作斗争，照样可以向敌人开枪，投手榴弹！保卫毛主席，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卫社会主义江山。”刘学保掷地有声，现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眼前的他就是毛主席最忠诚最无畏最坚定的好战士。
英雄
不久，永登这个在中国版图上如此不起眼的一个小县城成了新闻媒介聚集地。1968年4月24日《解放军报》刊登长篇通讯：《心中唯有红太阳，一切献给毛主席》，副标题“记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英雄战士刘学保”，文章详细报道了刘学保“念念不忘阶级斗争，支左战线立新功”的始末。文章称“入伍不到两年的刘学保，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中无私无畏，完全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哺育的结果”，“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刘学保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始终把矛头指向中国赫鲁晓夫及其代理人，时刻警惕阶级敌人进行破坏和捣乱”，反革命分子“狗急跳墙，垂死挣扎，妄图用炸桥来破坏文化大革命。可是，在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战士刘学保和群众面前，他被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解放军报》评论员文章：《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中这样赞道：“毛泽东思想新时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刘学保同志，是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在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大风浪里，涌现出来的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英雄战士”，“在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以最大的勇敢和智慧，只身同进行破坏活动的反革命分子搏斗，排除即将爆炸的炸药包，抢救了国家新建的大桥，为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保卫无产阶级专政，保卫社会主义建设，建立了出色的功勋”。
一石激起千层浪。甘肃省随即迅速作出反应，4月25日，《甘肃日报》用两个整版篇幅全文转载《解放军报》关于刘学保的通讯和评论员文章。4月26日，该报刊发兰州部队党委给刘学保同志荣记一等功的决定并号召广大指战员、职工、下属、民兵向刘学保学习做无限忠于毛主席的好战士，决定说“刘学保同志是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英雄，是兰州部队‘三支’‘两军’战线上的模范，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群众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大批先进人物中的一个代表，是无限忠于毛主席，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好榜样”。同时登载了甘肃省革命委员会政治部关于学习和宣传英雄战士刘学保的通知，“各级革命委员会要把学习和宣传刘学保，当作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抓起来，联系本地区、本单位阶级斗争的形势，组织一定的力量，利用广播、墙报、幻灯等宣传工具，采取报告会、座谈会、参观展览等宣传形式，广泛深入开展学习和宣传刘学保同志英雄事迹的活动，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4月27日《甘肃日报》又刊登了兰州部队广大指战员和兰州地区广大革命群众热烈学习刘学保的通讯《学习英雄刘学保 无限忠于毛主席》等文章，还登载了刘学保1966到1968年的部分日记摘抄。文章说，广大指战员和群众反复学习了刘学保的英雄事迹纷纷表示“刘学保是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英雄，是红色政权的忠实保卫者，是阶级大搏斗中的无私无畏的战士。”“要像刘学保同志那样，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加强阶级斗争观念，提高路线斗争觉悟，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把那些叛徒、特务、死不悔改的走资派、野心家、阴谋家、变色龙、小爬虫和一切牛鬼神蛇统统揪出来，斗倒斗臭，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其中8062部队还特地邀请刘学保同志到营地传经送宝。
4月28日《甘肃日报》第二版再次推出整版——《英雄战士刘学保同志的故事》。通过“阶级感情深似海”“血的《斗私书》”“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寸步不让”“无限忠于毛主席，一心为民”“让毛主席革命路线占领指南山”等五个故事展现了刘学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公而忘私、同阶级敌人斗争到底，誓死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成果的英雄形象。并将刘学保舍身卫大桥的事迹以连环画的方式刊载出来。
在主流媒体连篇累牍宣传造势下，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刘学保象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这个名字不仅为亿万民众所熟知，也成为陕甘这片土地的骄傲。他开始到处“走穴”，为各地各界民众现身说法，出口动辄“心中唯有红太阳，一切献给毛主席”“毛主席万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时刻不忘阶级斗争”。刘学保这种对毛主席忠贞不二为人民舍生忘死遇敌人怒发冲冠的形象深入人心，所到之处无不反响强烈，大家夹道欢迎，以鲜花与掌声来表达对英雄的崇敬之情。刘学保则时时露出他羞涩而坚定却又神秘莫测的笑容。
随着刘学保的名字乘风穿越大江南北，家喻户晓，他也引起了国家领导人的高度关注。1968年国庆前夕，周恩来总理发来请柬邀请他去北京参加国庆。“毛主席啊！毛主席！革命战士永远忠于您。正在这时候，传来了让我去伟大领袖毛主席身边参加国庆观礼的特大喜讯！我饱含着幸福的泪花，仰望着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的画像，万万岁……”10月1日，刘学保登上天安门城楼受到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接见，从此他成为甘肃百姓心目中的神祗顶礼供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被最高领袖点名接见，刘学保青云直上可谓如日中天。和时代最伟大的英雄站在一起，他感到了日月光辉齐照周身，殊荣备至。站在天安门城楼上，长安街人头攒动，被众人仰望的感觉让他忽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抬头远眺，大西北的高坡上尘土飞扬，而他再也不是可以被尘埃掩埋的人。他，看了看残缺的身体，继而抬了抬自己高昂的头颅，这一瞬，将永载史册。他将彻底脱去自己贫民的衣装，穿上荣耀的金装。也许人生走到这一步始料未及，但是欣然接受方不违本心。
刘学保以后又受到毛主席4次接见，1969年他成为“九大”代表，有机会进入人民大会堂。1971年，《英雄战士刘学保》连环画由人民出版社出版，随着刘学保的名字和事迹在小学课本中出现，他不仅成了亿万人心中顶礼膜拜的英雄，而且成了对小学生和全体人民进行英雄主义和阶级斗争的生动教材。因为舍身卫大桥，荣立一等功，他从此平步青云，由副班长升至连长、教导员、指导员，复员时享受营级待遇，也有机会时时列席那些将军们的军事讨论。
贫农出生的刘学保1966年3月，怀着“保卫毛主席的赤胆忠心，来到人民解放军这座毛泽东思想大学校里”，更新思想，锤炼自己，随后做到了8110部队某部三连副班长。从副班长一跃而成为亿万人民学习的英雄楷模、革命表率，与伟大领袖同台，此时距离其参军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时间，别人用来原始积累尚且不够，而他却已经实现了人生巅峰式质的飞越，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还冠上了“毛主席的好战士”的美誉。为什么崛起得这样快速？是因为其有过人天赋超人才能韬略异常？抑或是其他？
“我觉得一个人活着就是为了革命，为了人民，谁要是只想到个人，那他就是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刘学保在1967年6月11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他一定觉得正是自己的公而忘私全心全意干革命，为人民利益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才让自己的人生如此浓墨重彩。“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所言非虚。
末路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1984年春，刘学保对前来逮捕他的警察说，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总算尘埃落定，他长舒了口气，悬而积压于胸的巨石终于落地了，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啦！十年文革结束，造就英雄的动荡混乱荒唐的时代结束，大厦倾倒，所谓的英雄也随之陨落，历史终于抖落一身尘埃，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来。那个已经蒙冤九泉18载的李世白也得以沉冤昭雪。
李世白即是刘学保口中那个欲炸大桥与人民为敌的反革命分子。解放前曾当过宪兵连副连长，1949年在酒泉起义，“文革”初期却成了林场唯一的“群管”对象。1967年12月17日夜，刘学保以执行一项任务为名叫出李世白，在阴暗湿冷的山道上伺机用斧头砍、石头砸李世白的头颅，致颅顶头皮裂开、颅骨开放骨折。不明真相的李世白被打个措手不及惨遭灭顶之灾就此倒下。紧接着刘学保从怀中掏出一个自制的重十几克的“炸药包”点燃导火索，冲过大桥30米，刚将炸药包脱手，即一声轰然巨响。闻声赶来的群众看到的就是文章开头叙述的那一幕。李世白一息尚存，在与刘学保一起被送往医院途中，因刘学保诬其是“反革命炸桥罪犯”，在得不到及时救助的情况下，还不断受到“革命群众”枪托捅捣，于次日凌晨3时身亡。
原来所谓的舍身卫大桥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成果的英雄是故意杀人犯，是欺世盗名的阴谋家，是让同胞家破人亡的凶手！什么保卫毛主席、为人民服务、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学习雷锋张思德，都不过是刘学保博取政治资本的幌子和工具，其言凿凿，其心可诛！
刘学保自导自演的这场英雄伟绩为什么在当时没有被戳破真相？其实自案件发生以来质疑的声音一直就没有中断过。当时很多去现场勘查的人就对此事提出了诸多疑问，包括炸药分量过轻不足以撼动大桥、李世白在管制下没有可以获得炸药的途径、大桥实际用途不大早已弃之不用、李世白无作案动机、当事人已死只有片面之词证据不充分等等，李世白的家人也从未停止过鸣冤叫屈。
奈何时势需要这样一位英雄，树立英雄模范凝聚人心是当时的政治需要，各地早有先例，而当时兰州也正需要这样一位“活学活用”的典型，所以纵容了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纵容了这场悲剧的发生。“谁说疑点重重？”“谁说还要做调查？”“谁说这些，谁就是反革命……”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专政委员会头头青筋暴露，瞪视着前来质疑的人，大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随后，各种铺天盖地的宣传造势，如椽大笔下的英雄席卷大众的视线，铺天盖地的主流媒体的话语淹没了大众心里的声音。这样一个丧失理性大众失语的时代，活人尚没有话语权，迷狂的热情代替了理性的思辨，叫嚣声即是掌握真理最好的手段。一锤定音，弥天大谎，瞒天过海，历史坠入黑暗。
刘学保害怕么?恐惧么?他有没有想过如若诡计被立刻拆穿一切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一只手已是万幸，甚至可能丢掉性命，遑论名誉地位失之交臂？何况还会让家族蒙羞遭遇种种非难毁谤加身？也许他是想过的，只是对名利的追逐对英雄头衔歪曲的理解让他彻底掀翻了权衡的天平，一个个英雄的脸谱整日在脑海里翻飞，一页页的日记写了无数，他等不了了，一天、一小时，哪怕一分钟都觉得如此漫长，他再也不想等了，不惜铤而走险。他像一个喝醉酒的赌徒，走在狭窄的人性小道上，分不清黑白是非，仁义道德，锁定目标，举起手中的利斧胡乱砍去。管不了他人生死，不脸厚心黑如何成得了大事！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民众，血泊中的刘学保知道自己成功了，天时地利人和，他终于被推到了光环耀眼的前台。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欺骗人民的人，终会被人民推翻；玩弄历史的人，终会被历史大潮卷走。再成功的骗局都有破绽，何况本来就漏洞百出。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借着政治大势的转向，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很多因为文革造成的冤假错案又浮出水面重新审理，当地人民、李世白家属和刘学保部队对此案的各种疑问、愤怒再次喷发出来，下情上达，很快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并着手处理此事。兰州市委与兰州军区多次磋商决定于1983年1月成立军地7家单位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此事波及面太广影响太大，从基层民众到最高领袖，延续时间长达11年，波及全国，而且涉案一人早已死亡，所以局面非常复杂，但是办案人员紧抓事件主干，抽丝剥茧，层层深入，反复研究实验，排除万难，终于澄清了所有事实真相。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的足迹踏过6个省16个县市的34个单位，调查访问了90多人，提取了79份证明材料。
整整18年之后，1985年7月，中共甘肃省永登县委作出决定，为李世白彻底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同时，永登县法院以故意杀人罪、诬陷罪判处刘学保这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死刑，缓期执行。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黑夜重复光明。
憾恨
李世白被定义为反革命分子后，李世白一家成了“反革命家属”，被赶出林场，李世白的妻子被遣送到甘肃定西的农村，后四处流浪与一疯老头结婚；李世白的长子因被诬陷放火焚烧刘学保事迹展览馆而投进监牢，李世白的长女不堪文革批斗而过着黑人黑户的生活。纵然18年后李世白被平反，可这一起冤假错案给李世白一家带来的十八年伤痛，非人世所堪，又如何去弥补，李世白泉下有知，怕是难以瞑目。错误的时代下人命如草芥，生而为人，活着尚且不易，谈权利都是奢望，哪还能期待权利得到保障。痛定思痛，如何让悲剧不再重演才是当务之急。
而这幕人间惨剧竟源于李世白的一己之私。“把‘私’字当成头脑中最危险的敌人来进攻，把它打进最深的地狱里去，叫它彻底灭亡。”“私心可以不知不觉的产生，但不能不知不觉地跑掉，必须一点一滴改造。”一念动而烦恼生，刘学保深深地意识到了心田快要荒芜，内心的私念已如杂草蔓生，他把它写进日记，日夜与之搏斗，可是打斗太累，躺下吧，躺下吧，就任最后一棵庄稼被吞噬。他没有来得及改造自己的私心却被自己的私心彻底俘虏屈服于荣誉的淫威之下，葬送了别人的幸福，也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将自己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当然时代的推波助澜充当了幕后黑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完全的光明中行走就如同在完全的黑暗中行走一样。最后一点良知泯灭了，竟也坦荡起来，只是恶就是恶，最终只能万劫不复。
1985年7月，永登县法院判处刘学保死缓。1987年由无期徒刑减为20年，剥夺政治权利10年，1989年又减刑3年，1991年再次减刑2年……
不知身陷囹圄时，刘学保可曾有过一丝悔恨，也许刹那的烟火足够他咀嚼半生，但午夜梦回，铁窗四立，肯定会产生悲戚寂寥的情绪。曾经万人敬仰，现在万人唾弃，此情此景相差甚远，又怎会不感伤涕泣。
刘学保戴了整整一年的脚镣手铐才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长达一年的心理建设想来不过是努力接受现实罢了，只是现实是个泥潭，梦里贪欢，梦醒只有窗外春意阑珊，无可奈何花落去。
刘学保在劳动改造中表现积极，他想争取尽早出狱和家人团聚。入狱时他才40岁，正该是人生奋发有为的年纪，他却已经穷途末路。“四十不惑”，是说用自己的原则在经历许多的人和事后，对遵循的原则不惑，而非对什么都不疑惑。或许，刘学保在监狱中沉思出了生活的本真，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终归是害人者终害己，自己做了时代的牺牲品，最终躲不过历史的终审判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人生有时容不得半点差池，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能坦荡于世。不知道重获自由重新接受改造的这些岁月里曾经的英雄能否再以坦然无所愧怍的心态走完他的下半生？
遗响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所以我们推崇那些在艰难困苦之中依然能以柔弱之肩挑起家庭重担、担当社会国家重则、扛起民族复兴大旗之人。每个人都可以有英雄的梦，但是英雄不是刘学保这样为了沽名钓誉残害同胞视他人为自己上升的台阶；为了自己青云直上而迷惑公众滥施狡诈的伎俩；为了一己之私罔顾甚至践踏他人利益置人于死地。而至于残害自己的身躯，则又是不孝不义自我轻贱的行径。
时至今日，将这桩旷世骗局揭露于天下，依然有它的现实意义。一方面我们要时刻记住历史的教训。典型具有引领时代的作用。一个时代固然有一个时代的需要。刘学保为什么丧心病狂至此？正如《解放军报》社资深记者卢弘在《“文革”中的“英雄”是怎样塑造出来的？》一文中说，“刘学保实际上是在包括党报在内的舆论工具的宣传蛊惑和煽动教唆下，从一个二十来岁的普通战士，变成了杀人凶犯和政治骗子的”。这些文革中所谓的英雄无不是为政治宣传的需要制造的虚假典型，而这些虚假典型对于年轻人的蛊惑毒害十分严重，终于让刘学保这样的英雄崇拜者走上前台，以杀人和自残来实现心中的英雄梦。从众多的所谓的先进典型和英雄人物身上，我们不难发现，有的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披上了理论武装的外衣，装扮成一代无私无畏的圣贤，在颠倒黑白中混淆视听，蒙骗了社会，蒙骗了群众。但是，无论何种时局下保持清醒的头脑把握大规律才能顺应历史的大趋势；一方面重塑英雄形象，重新定义英雄内涵也很有必要。避免诸如此类的把戏再次粉墨登场瞒天过海。最后，有了法律、制度等各方面的有效落实，公平正义才可真正的彰显，而不至成为徒有其表的空洞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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