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回

来源:    作者:马建华    人气:     发布时间:2019-11-29     

老家正在拆迁。周末,陪着父亲和母亲去与故园相别。站在已被拆成一片砖头瓦砾的老宅上,不禁潸然泪下。村庄、房舍即将消失殆尽,故友乡邻也已四散而居,从此便再无老家可回,也从此不再有近乡情更怯的心颤了!“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情景,也只能在梦中再现。

不破不立,拆迁是为了更好的明天,家乡也会越来越美。但对故土的眷恋,对故园里一草一木的牵挂,却让我莫名感伤。

村庄

老家的村庄位于宿迁市西北角,因为地势低洼,被称为黄墩湖。名为湖,实则为一片平原。依傍在东侧的大运河、骆马湖高高地悬于平原之上,因此家乡总有水患之虞。村庄的建造,便因之有着独特的地域风貌。为防洪抗涝,村庄大都建造在三四米高的大宅基之上。大宅基或呈长方形或正方形。村民在其上一排排建屋而居,就形成一个自然的小村落。

村落四周树木繁生。或是村民栽植的果树:桃、李、杏、梨、石榴满坡,春天开得桃红李白繁花似锦,一座村庄就是一座美丽的小花园;或是野生的泡桐、臭椿、桑树、槐树、苦楝树,家前屋后长满了村子的各个角落。远远望去,一个村子就是一座被树木笼罩着的小山丘。在夏日月明星稀的夜晚,躺在屋外的凉床上,看着远近高低若隐若现的村庄,是一幅远山如黛的水墨画。我想象着那里林木茂密,鸟兽出没。

儿时老家所在的村子是一个极小的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家。清一色的泥墙草屋,从东到西整齐排列。我家居于最东头。三间正屋两间东屋,南面一间灶屋,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前有一小块空地,那是村民休息聊天、孩子们嬉闹的聚集地。夏日的傍晚,是我家门前最热闹的时光。村里大半人家带着孩子、拿着凉席、凳子、蒲扇,不约而同聚集而来。晚风阵阵,送来蛙鸣,携来荷香。村人们聊天话趣,天南地北、家长里短,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暑气就褪去了。各自回到屋里,不用扇子也可以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村人都说,我家风水最好,得风得水。家风也最好,父严母慈,子孝媳贤,家庭和美。是最有福气的人家。

老屋

那时,我家的老屋里,住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们兄妹四人,一家八口。生活虽然清贫,但却其乐融融。

每天清晨,爷爷背着粪篓去田里捡拾狗粪;爸爸去学校上课;妈妈去队里出工;奶奶烧饭煮菜操持家务;我们兄妹上学的上学,玩耍的玩耍。奶奶每天赶在收工、放学之前就烧好了饭菜。我们放学归来,进门就找奶奶,张嘴就要饭吃。每当妈妈忙碌迟迟未归时,奶奶总要依门远望。奶奶和妈妈是情同母女更胜似母女。

在闲暇的傍晚,一家人围在一盏油灯下,做事、闲聊。爸爸备课,妈妈为生产队算账或为我们读报。端正严肃的爷爷兴之所至,便会回忆往昔:战争、饥饿和他曾经工作过的淮城往事。奶奶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或在拧着她永远也拧不完的线陀子。奶奶有时会唱着比她牙齿还要老的童谣:小白菜呀,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啊!想起娘啊泪汪汪啊……那是奶奶身世的写照,但奶奶却总是如阳光一般温煦,从不将悲伤萦绕心间。

但有一天,奶奶却丢下她所挚爱的一切,离开了老屋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找遍村里人家、河边菜园、田野小路,却遍寻不到奶奶的影踪。从此,老屋里再也没了奶奶朗朗的笑声。冬天里再也没有奶奶给我们捂脚夏天里再没有奶奶给我们摇扇……

水塘

建大宅所用之土由村前挖取,形成深坑蓄水而成为水塘。高宅、水塘,是每个村庄的标配,形成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

水塘里长有芦苇、蒲草、菱角、莲藕。家家户户在水塘里淘米洗菜,洗衣服。夏日,水塘就成为天然的游泳池。男孩子光着屁股在水里嬉闹,看得女孩子羞红了脸。水塘里放养着村里人家所养的鸭、鹅。每日清晨,鸡、鸭、鹅从家家户户的门口鱼贯而出。傍晚,听到主人们的呼唤,便会排着整齐的队伍回到各自家中。偶尔有跟错队的,第二天也会自动回归队。到了冬日农闲季节,队里召集人员将塘里的水抽尽,取鱼、挖藕,清除淤泥。水塘边便会人声鼎沸,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待到春来,又是一方天光鉴影清如许的水塘,便有萎蒿满地芦芽短”“春江水暖鸭先知的一番景象。

秋色

一两场秋雨过后,天微微凉,夏季的暑气渐行渐远了。

故乡的田野变得色彩丰富起来。由满眼葱茏,变为青黄相间,继而色彩斑驳。田野上,一望无际的稻田,像金色的锦缎铺设在大地之上,沉甸甸的稻穗在秋风中低眉垂首,曼舞轻摇。河岸边初绽的芦花,透着淡淡的紫色,远远望去如少女羞涩的面颊。

村庄路两旁的柳树、杨树、槐树、泡桐树,黄肥绿瘦,深红浅紫,错落有致。石榴,柿子,枣子,红彤彤、金灿灿、紫艳艳,丰腴而饱满。

不久,田野里热闹起来,人们开始挥镰收割。黄灿灿的稻谷一畦畦倒下,再被运往打谷场脱粒晾晒。

田间路边的沟渠里,水落鱼虾现。孩子们呼朋引伴,拿着瓷盆、木桶、渔网去捉鱼捞虾。菜园子里,黄瓜秧已经枯萎。爷爷扯掉黄瓜秧,奶奶摘下七扭八歪的小黄瓜,切成丁,再将韭菜花切碎拌在一起,撒上青红辣椒丝,用盐腌渍之后,伴以麻油、老醋,就是酸辣爽口的小菜。就着玉米南瓜粥、山芋粥,吃得美味香甜。

秋收秋种结束后,天空更加高远辽阔,澄澈如镜。朵朵白云飘浮在蓝天之下,或薄如蝉翼或状如棉絮,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停滞了。

天空中不时有整齐的雁阵,由远及近奔袭而来。雁声长鸣,此起彼伏,打破了天地之间的宁静。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雁声凄凄,雁过寂寥,如今细思,怎不令人心伤?但那时年少不识愁滋味,只好奇雁群从何而来?又飞往何处?毫无悲秋之意。

霜降过后,芦花似雪。池塘里,已是残荷孓立,形单影只。太阳从西边树梢处慢慢下沉,渐渐落在天际线的上方。大而浑圆,红彤璀璨,万道霞光,将天边的云彩晕染成深红、嫣红、淡紫、橘黄、鎏金的七彩祥云。天地相连处,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恍如幻境。

小园子

队里为缓解口粮不足的矛盾,悄悄地把小河旁、水塘边的零星地块分给各家做自留地,种些蔬菜瓜果,以解饭桌上的饥荒。我们称之为小园子。各家各户便使出浑身解数在小园子里精耕细作,似乎可以种出金子来。

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清明过后,各家的小园子渐渐便如萧红笔下她与祖父的后花园一般,一天天蓬勃鲜亮起来。

我家的小园子在小河的岸边。爷爷奶奶精心侍弄着那一小块地。种一片青菜,栽几行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再种几架长豆角、扁豆角。篱笆边种向日葵、南瓜。西南角植一棵杏树,东南角栽一棵桃树。杏花谢了桃花开,满园子花飞花谢。

爷爷戴着斗笠天天在园子除草、施肥、培土。我和奶奶常去抬水浇菜。我走在前面,奶奶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走在后面。肩头猛一颤抖,回头望见奶奶正吃力地把水桶往她的身边挪……霎时,便有水雾弥漫了双眼……

暑假里,天天跟着奶奶去园里摘菜。割几行韭菜,揪几根黄瓜,摘一把长豆角,再采辣椒、茄子、西红柿,青红紫绿一箩筐。捧着箩筐就捧着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清贫的日子,都觉得是富足丰美的。

最爱去摘桃子。桃子成熟了,哥哥爬到树上摘桃子,摘了一篮又一篮。妈妈让我们挨家挨户给邻居送去尝尝鲜。换回的是几句暖心的话,还有几颗热乎的鸡蛋、几只喷香的甜瓜。

最爱吃奶奶做的韭菜鸡蛋煎饼。园子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可以从春天吃到深秋。每当奶奶坐在鏊子前烙煎饼,妈妈便会割来韭菜,从鸡窝里取来刚下的鸡蛋,让奶奶给我们做鸡蛋煎饼吃。我们就坐在奶奶的边上,等着刚出鏊子的鸡蛋饼。鲜香酥脆的鸡蛋饼,便是萦绕在我们舌尖上的童年美味。

奶奶离世后,我随妈妈去园里摘菜,总感觉奶奶还在园子里不曾走远。奶奶就长眠在小河对岸的那座小小的坟茔里。我听得见奶奶轻声的嘱咐:要小心啊,茄子上有刺,不要扎到手;黄瓜花里有蜜蜂,不要被蛰到……奶奶离去了,我的童年便也结束了,忽然之间就长大懂事了。我可以独自住在和奶奶相伴多年的屋子里、可以一个人去园子里浇水、摘菜。

后来,哥哥去参军,我和弟弟妹妹相继离家去住校读书。爷爷年事已高,父亲上班,腰腿又时常痛疼。家中的重担便全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忙完了大田里的收割晾晒,再去照顾园子里的瓜果蔬菜。

周末回家,母亲像奶奶一样,去园里摘菜。辣椒、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青红紫绿一箩筐。父亲就做出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香喷喷的大米饭、凉拌黄瓜、辣椒炒鸡蛋、红烧茄子、豆角烧肉,还有一味甜点:白糖拌西红柿。每次都要吃得肚子溜圆再赶回学校。

高考之后的暑假,没有了学业的压力,异常轻松自在。我躺在树荫下的小凉床上,想看书就看几页,倦了就阖书而眠。口渴了,就挎着篮子去园子里摘西瓜吃。没有一点种植基础的母亲,居然学会了种西瓜,西瓜居然长得又大又甜。那一年我们家吃西瓜,不是切片分食,而是一剖两瓣,每人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搲着吃,过足了吃瓜瘾。那份清新甜润,直入心肺。我们称之为妈妈牌西瓜

我的母亲,原是一位衣食无忧的娇娇女。因嫁给我们的父亲,有了我们兄妹四人之后,为全家操心费力、殚精竭虑而成为一位坚强的女性。母亲一点一滴地去学着做她之前所不熟知的家务和农活。学会春种秋收、割麦插禾,学会了种瓜种菜,甚至学会了缝补衣衫,每当母亲坐在灯下用她曾经握笔的手不太熟练地缝做衣衫时,母亲是否有过谁怜素手抽针线的叹息?当母亲累弯了腰、疲惫至极时,是否有过一丝的懊恼?但,我却从未听过母亲有过一句抱怨的话语。母亲毫无怨尤地承受一切,那全是源自心中的那一份爱啊!那份爱,让母亲变得强大而无所不能。

在浓浓的爱中,我们渐渐长大成人,也渐离了故土家园。而如今,家乡成为故园,只能在梦中回首。忽起故园想,泠然归梦里

别了,老家;别了,村舍、水塘、田园;别了,相熟的故友亲邻。唯有将那些温馨美好的记忆长存在心中!

马建华,笔名忘忧草、枕草子。祖籍江苏宿迁,现在淮安市工作生活。爱好读书、写作、旅行。在省、市级报刊发表散文数篇。现为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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