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人工智能、理智情感,文学与艺术在面临哪些相同的难题?

来源:    作者:汪政    人气:     发布时间:2021-06-08     

▲汪政

苏宏的《艺术偈语》更注重内心、灵感,注意那些稍纵即逝的心理与情感形式。与其说这是一部关于艺术创作的著作,倒不如说更近于一部文学作品。它是写人的,它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艺术家的形象。

如何给苏宏的《艺术偈语》定义和分类确实让人有些为难。从内容上说,它应该是讨论艺术创作学的,但是,不但它的话语风格完全异于我们常见的同类作品,而且完全看不到这类著作中一般的内容。由此我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话语方式或话语风格对作品生产与创造的影响。一般来说,我们总认为内容决定了形式,或者,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上,我们更重视内容,笃信什么样的内容决定了什么样的形式。可以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作一个类比。当时流行的口号是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写。当时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口号主要是对长期忽视文学创作的规律,忽视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文学性”,忽视文学的形式的一个矫枉过正的提法,但是,当作家们一旦重视了怎么写、重视形式的创新之后,产生的现象不但是文学呈现出了花样翻新的形式,关键是内容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样的情况同样存在于人文社科领域,只是表现得与文学创作不一样罢了。近现代学院教育与现代学术科研体制确立后,人文社科的书写已经很规范,从概念到体系,人们已经被规训到了一定的话语体系中。但我们可能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所谓学术话语的书写规范固然是在建构,是在生产知识,但在建构的同时又是在进行删除、排斥和遮蔽。

如果将苏宏的《艺术偈语》与常见的艺术创作类著作比较,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两者的差别。苏宏更注重内心、灵感,注意那些稍纵即逝的心理与情感形式。《艺术偈语》是内心的,是经验的,是想象的,是玄思的,它不管通约,它也不问普适,相反,它更重视个性,重视独特。它既不按逻辑的推演去建构体系,也不去收罗案例去进行实证研究。所有这些都与现代学术话语存在相当大的差异,甚至是不兼容的。

所以,不仅是话语形式与话语风格的问题,而是这样的形式与风格给我们带来了不一样的内容。现代艺术创作学的许多命题在苏宏的作品中是阙如的,它们不为苏宏所关心,而苏宏所关心的当然也不是前者讨论的对象。比如,从纵向的艺术创作过程来说,苏宏更关心创作的发生,更注重创作发生时的生命状态与生命体验。艺术在苏宏那里,它的精神性更被重视。在苏宏的艺术创作学里,过程、技术少有自己的位置,更不用说不同的艺术种类了,它们的体式、结构、范畴、表现方式、材料等等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也就不难理解苏宏为什么对儿童、对梦境特别有兴趣,它们不仅是苏宏讨论的对象,更是苏宏讨论艺术的方法。在苏宏看来,生命之初是最近于艺术的,同样,梦的方式在本质上也更近于艺术。在这样的方法中,苏宏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讨论艺术。显然,苏宏有这样的话语观,只有以对象的方式来谈论对象才可能接近对象,否则都可能是对对象的纂改和歪曲。

▲《艺术偈语》 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

当苏宏以这样的方式来谈论艺术时,他已经无限接近于一个艺术家,或者更确切地说,苏宏是不是认为对一个艺术家而言,重要的不是他创作了怎样的艺术品,而是他如何创作,以及他创作发生时的生命状态。艺术行为的本质不是创造艺术品,更不是为了他人,不是为了艺术以外的目的的生产,而是艺术家生命的呈现,是艺术家自我的生命表现。艺术创作不仅是艺术家主观的投射与对象化,而且是动态的创作的发生与过程,是艺术家的生命的释放,以及在这一过程中他与自我、与自然、与世界万事万物的对话应答。这种强调艺术家生命与精神的主体性与终极性在如今变得非常重要。一方面,艺术已经越来越被艺术之外的目的所绑架,艺术家更是在异化的路上越走越远;另一方面,艺术的机械性、非人工性正在成为趋势,机器人写作、机器人艺术生产已经走过了实验阶段,当机器与人开始争夺艺术创作的权利时,艺术何为?艺术家又如何自处?只有从本体上申张艺术的地位,只有坚持艺术的人的属性,只有将艺术作为艺术家的生命形式,才能从根本上肯定艺术作为人的合目的性的根本价值。

苏宏说:“多数艺术家的创作活动,都发蒙于对快乐对天真的追逐。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口味重了,对中国古典的唯美情怀,对生与死之间的美的律动,更为敏感与眷恋了。于是,在这种情感的不断发酵中,就有了这本《艺术偈语》的诞生。”

▲苏宏

到了这一步,才能体味到《艺术偈语》真正的奥秘。与其说它是一部关于艺术创作的著作,倒不如说它更近于一部文学作品。它是写人的,它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艺术家的形象。这个艺术家不为身外的目的所动,他时而沉静,时而狂放。他无比自恋与自负,他仔细地体察自己的生命状态,返身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热衷于儒道,流连于易经,他对禅宗很有心得,他也对西方的诗化哲学情有独钟。他时常穿越时空与古今中外的艺术大师对话。他的话语中时常见到童言、白日梦、呓语,他喜欢哲思和追问,喜欢与人抬杠,但又几乎摒弃了当代人讨论艺术的路径,所以,他经常将自己一分为二,发难、诘问,如双手互搏,乐而忘返。他是感性的,喜欢类比,喜欢形象,喜欢如诗如画的场面,时常用一个个生动的场景和细节去表达自己的思想与情感。我们不知道他擅长什么,他很骄傲,他似乎无所不能。

在《艺术偈语》中,他是自由的,他十分享受这样的状态:

让生命氤氲起来。

无拘无碍又无所不在。

我们不妨听一听这个艺行者的呓语。

来源:文学报

编辑: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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